雪与风之歌

眠于星空(一发完)

    因为一个梦而越写越放飞的脑洞……   本文一切历史背景皆为架空!无任何现实映射!一切政治观点皆为虚构!不代表本人的任何立场!再重复一遍!无任何影射!只是一个完全架空的背景!一切皆为虚构!

  全文流水账式对话,部分设定借鉴自《星际迷航》《三体》,【】中为回忆杀内容    

  帝国历267年11月10日,太阳系帝国与仙女座星系签署停战协定,帝国以损失星舰总数的三分之二为代价惨胜。历时半个世纪的星系大战宣告终结。翌日,帝国地下组织“寒夜派”发动兵变,于两天内完全夺取政权,史称“双十一事变”,因兵变首先在第三舰队旗舰景阳号上拉开序幕,故又称“景阳事变”。                       ——《太阳系通史》 

  “如果已经恢复意识,就请不要再睡了,前辈。”  

   江星雨从无梦的黑暗中醒来,入眼并非自己舱室的天花板。   这是……禁闭室?   他试图坐起身来,腰腿一软却险些栽倒在床栏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叫嚣着疼痛,动弹不得的手臂更是略微一牵就传来阵阵钻心苦楚,像被人硬生生拗断了胳膊一般,几乎使他扭曲了表情。  

  “前辈,请您小心右手。即使有莱伊卡医生的药剂,它至少也要十天才能完全康复。” 始终站在床位一步之外的青年又一次开口,声音就像他的表情一样温和恭敬,再加上恰到好处的关怀和担忧,十足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真让人惊讶啊,上校。”刚刚清醒过来就看到这个人的脸,江星雨本来苍白的面庞也染上了愤怒的潮红。多年在战斗第一线锻炼出的敏锐直觉让他瞬间明白了一切。没有任何思考地,刻薄的话语第一时间从他缺乏血色的双唇中吐出,“帝国第三舰队旗舰的最高指挥官,寒夜派骨干,大名鼎鼎的景阳号舰长,何以亲自关心一个俘虏的伤势?”   

  “您并非俘虏。”那身穿笔挺军装的青年微微蹙起眉头,“尽管鉴于目前的情况,您作为景阳号监察官的权限被暂时取消。”   

  江星雨只以嗤笑回应:“那我是不是该感谢舰长您大发慈悲,留下了我的一条性命,乔·琰·上·校?”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格外用力,仿佛恨不能将那个名字的主人千刀万剐。   

  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如此富有讽刺和痛恨意味地从面前这个人口中喊出,舰队最有潜力的上校舰长,双眼有一瞬间的黯淡。

   “我理解您的愤怒,但显然地,这毫无作用。到一个标准时之前为止,寒夜派已经掌控了帝国军部、议会、内阁,以及在两天前战役中幸存的,帝国星际舰队下辖所有军舰。兵变已经结束,并且取得了毋庸置疑的成功。继续抵抗是没有意义的,我相信您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江星雨看起来整个人就像一张绷紧的弓,他未受伤的那只手抓着床单,就像手底是敌人的脖颈那样狠狠绞着可怜的布料,脊背挺得笔直——尽管乔琰知道他的腰椎在反抗中撞在操作台上留下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年轻监察官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仿佛可以化成实体燃烧起来的怒火。他琥珀色的眼睛由于伤痛和愤懑变得通红,好像蕴含随时会喷发的滚烫岩浆。

  乔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退后一步做好了准备: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鼻子不至于被他怒火攻心的监察官用拳头问候,也便于在江星雨不顾伤情从床上跳下来的时候护住他的身体不受二次伤害……毕竟首席医官发怒可是景阳号百年不遇的奇景,威力不下于引擎爆炸。  

(“你们是不是要把他折磨死才算完?”医生挥舞着无针注射器像是挥舞一杆钢枪,“看在上帝的份上,这毕竟是你们的监察官,先生们!不是什么外星系的怪物!”)

  那些伤口已经够多的了。乔琰这样想着。他拿到医疗报告的时候也很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平素随和理智的监察官会抵抗得如此激烈。两天前舰桥上的打斗使得执行兵变武力压制任务的陆战队损失不小,其中有几个队员至今躺在医疗湾。就此来看江星雨的战果可谓丰硕,尤其是在孤身奋战而无后援的情况下,他不仅成功延缓了陆战队夺取控制台的行动(负责指挥行动的慕嘉几乎制不住他,最后只好硬生生把他放倒),并且在遇袭的第一时间向其他星舰发出了警报。那使得整个寒夜派的计划不得不提前开始——或许还要再加上江星雨的同僚,那些同样忠于帝国以至于甘愿拥抱着它走向毁灭的监察官们接到警报后作出的临时防御准备,他们本来是可以避免这个的。   

  就是因为他……我们付出了许多不必要的代价。乔琰眨眨眼。之前就应该让慕嘉像对付陆战队指挥官朴友棋一样麻醉了事……可是谁会料到他一个人有这么大杀伤力啊?荆棘计划培养的到底是政治军官还是特种兵?   

  出乎意料地,江星雨最终松开了手。他慢慢低下头去,脸色灰败,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  

“你真的很令我失望,乔琰。”乔琰这才注意到他的嗓子哑了,是陆战队的人掐过他的脖子吧?监察官锁骨上方青紫的勒痕在灯光下明灭可见。

  “我高估了你,是我错了。”江星雨嗓音艰涩,喉中仿佛还带着甜腥的味道。医疗扫描显示一根折断的肋骨戳进了他的肺,那几乎使监察官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并且至今说到较长的句子就要停下来缓一阵,“你背叛了帝国。早知如此我应该先把对你的怀疑全数上报,而不是顾虑着没有证据和你虚与委蛇好几年。”

  乔琰脸色如常,仿佛没有注意到监察官对他的称呼发生了变化:“我对于帝国的忠诚始终没有改变,即使是现在依然如此。”  

  监察官的唇角甚至挑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您以为自己当时不在场就可以把事情都推给慕嘉?没有舰长您的意思慕嘉不敢动手——您跟他说了什么让他一个好好的政治部指导员投靠了寒夜派?还是说我的好学弟根本就不曾忠于帝国和荆棘计划?” 

  “我不曾策反他,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是我们的伙伴。”乔琰甚至试图安慰他曾经的监视者,“对于这一点您无需自责。您的心腹臂膀并没有背叛,因为他根本就如您所说,不曾向您献上忠诚。”

  “您这话更像是讽刺,不过败军之将,何敢言勇。”江星雨躺倒回床铺里,把完好的那只胳臂挡在眼睛上,“舰队里不会就剩我一个人不是寒夜派的卧底吧?我是否被允许联系我的同志们——如果他们当中还有活着的人?”

  “莱伊卡医生会带来通讯设备。当然,是在全程记录的情况下。”离开禁闭室之前,乔琰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监察官。躺在床上的病号丝毫不动,仿佛无知无觉,“顺便说一句,只要能控制住局面,我们不对反抗者下杀手。”

  直到房门传来“滴”的一声显示密码锁开始生效,景阳号的前任监察官手臂动了动,眼睛里闪动着水光。

  “你会后悔今天没有让我死在舰桥上的,舰长。” 江星雨疲惫地闭上眼睛,又沉沉睡了过去。

  门外,他的舰长沉默良久。   “无论大局还是私心,我都实在不想伤害您……所以前辈,虽然不可能,也请您停止反抗的计划。”   乔琰转身离开,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没有想到和我接头的会是您。”乔琰的目光扫过年轻少校的肩章,“荆棘计划优秀毕业生。”   

  “我现在的职位是景阳号陆战队指导员。”慕嘉向他心照不宣地一笑,堪称秀气的面庞染上一分狡黠,“为了帮助您而来。并不是说对您的能力不信任,但是毕竟这是在二十几个政治部军官的眼皮底下,有我这个内应也算多一条路。”

  乔琰微微颔首:“无意冒犯。我只是……惊讶于我们的力量已经渗透到帝国如此深入的地方。请允许我对于推翻帝国专制统治的目标表现出乐观的态度。” 

  “那也不一定呢,舰长。”慕嘉眨眨眼,“荆棘计划里像我这样的麻雀不过寥寥几人,比起帝国忠诚的鹰犬,数目实在微不足道。他们大部分是根红苗正的军人世家出身,几乎不可能被策反——您大概听说过二十年前为帝国捐躯的永定号舰长,有帝国之光美名的江星河?他的弟弟现在就站在您的舰桥上,尽管兄长去世时他和您一样还在上初中的年纪。” 

  “您是说江上校。”乔琰了然,刚才舰桥一晤新来的监察官给他留下了不算深刻也不算浅薄的印象:外貌的确和他那俊朗若天神的兄长颇有几分相似,但江星雨身上那种掩不去的书卷气使他看起来更像星际学院的讲师而非军官——当然乔琰不会因为这个就放松警惕,爬到这个位置谁还没有两副面孔了?更何况那是帝国政治部这一代最顶尖的王牌之一。

  您就不能多回复我两句吗舰长,提个问题也好啊。知道的是您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被我这位直属上司吓着了。慕嘉腹诽,语气变得轻快些许:“不过您不用过度担心,据我所知我这位师兄,也就是江上校,并不像审查组认为的那么冷酷无情。来之前他还嘱咐我们平常不要没事瞎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搞得全舰鸡犬不宁的。” 

  说着他立起眉毛,模仿起江星雨的神态:“‘希望大家明白一件事,景阳舰上的所有人都是我们的战友,而不是敌人!虽然帝国总部给我们闻风奏事的权力,但我不希望看到一个集体在没有证据的互相怀疑中破碎。同志们,别让我们重蹈前人的覆辙。’”

  那并不算前人,乔琰想着。事实上他和那起事件的主角之一相当熟识。建章号年轻的上官舰长上任不过两年半就被指控叛国和勾结地下组织的案子当年在帝国中央政治部闹得满城风雨,连带着她的监察官也在匿名者笔下被称为“和舰长狼狈为奸密谋颠覆帝国的寒夜派奸细”。虽然最后证明了举报信的内容纯属子虚乌有,但经此一劫,被没完没了的隔离审查和公开质询折腾得苦不堪言的全舰官兵显然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工作状态了。

    能意识到凝聚人心的重要性,这倒是一位颇有见地的监察官。这种对舰上人员的保护和最大程度的信任也是自己和寒夜派同志们的掩护。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些,总不至于被抓了错处去。

  “总之您还是得留神,舰长,尤其是跟我师兄打交道。我跟着他有几年,大概了解他的脾气。您不露破绽则罢,一旦有什么证据落到他手里,相信我,您不会想要去参观帝国的刑讯室的。”新任的陆战队指导员叹气,“说真的,撇去立场不谈,您会发现江星雨最可靠的战友和最忠实的朋友。”  

   “我很期待,少校。”听得舱房外脚步声渐渐大了,最后乔琰这样说,“也请您务必小心。”

  “舰长大可不必担心我。”慕嘉出门前向他回过头来,“我从上学时就和他交好,现在又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不信任我还能信任谁?您尽管放心就是。” 

  以欺骗为起始的友谊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乔琰盯着少校离去的背影,突然发觉自己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南娜·莱伊卡医生从来是个明哲保身的人。有伤员就治,没事干就在医疗湾呆着,舰上出了啥事都能当看不见。没有人想到,有一天她会为了一个人的死活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跟舰桥闹起来。

  “他需要治疗,慕少校!让我看看他!”她不顾陆战队员的阻拦拼命往人群里冲。舰桥上已经乱成一团,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全舰,负伤的人在甲板上倒得到处都是。背上医疗箱歪歪斜斜坠得她肩膀生疼,可是医疗官显然顾不得那些了。

  慕嘉,本次夺权计划的负责人,景阳号陆战队指导员,少校军衔,江星雨直属的得力部下,正站在本来是监察官位置的控制台边,面色冷冷。他对旁边的陆战队员征询的目光与南娜的愤怒视若无睹,瞳孔被操作面板上的警报灯映得赤红一片,却只死死盯着江星雨惨白的脸庞,令人想起注视着猎物的鹰。

  江星雨看起来糟透了。他泡在地板上自己的血泊里,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监察官艰难地喘息,声音像一架弃置多年的老风琴。

  “他毕竟是你的师兄和上司,少校。”南娜放软了声线,纵使她已经焦灼万分,“发发慈悲吧,留他一命,他现在这个样子能造成什么威胁?”

  “舰长莅临舰桥!(captain on the bridge)”从刚才就被牢牢按在座位上的领航员,可怜的伊尔·西诺少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所有人都望向电梯的方向。

  陆战队员们自动让出一条道路,道路尽头站着景阳号的舰长。他看起来可真是沉着冷静,就好像地上躺着的是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而非和他并肩作战了五年的战友一样,南娜甚至从嗡嗡作响的大脑里挤出两分思绪不无怨恨地想。瞧瞧他的脸,简直赶得上一座云石雕像。这真的是他们的乔琰舰长吗?

  【“那么现在,舰长,轮到您来选择。”敌军星舰指挥官的脸在屏幕上挤出一个狰狞的笑,“交出你们的布防图,还是让你的朋友死?”

  他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精疲力尽的江星雨从地板上提起来,揪住他的头发让景阳号更近地面对它的监察官。这粗鲁的行为在通讯另一端的舰桥上激起了不小的骚动。异星系的将领并不知晓监察官对于一艘星舰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看到了江星雨身为指挥者和带头突击者的领导力,但他作为监视者和制衡者的那一面却向来不为敌人所知。

  南娜蹲在舰桥一角,同所有人一样灰头土脸,正拼命把止血贴往朴友棋的肩膀上按。她能感到手底下指挥官的皮肤微微颤抖。首席医官循着朴友棋的目光望过去,只能瞥见乔琰半隐在尘雾中看不清表情的侧脸。

  “布防图是帝国机密,我不会给你的。”乔琰平静地开口。其实他也伤得不轻,刚才那一轮碾压性的炮火轰炸带来的气浪把他整个人从舰长椅上掀翻出去,这会是强撑着一口气与敌舰对话。景阳号被包围已经处于劣势,他无论如何不能示弱于敌。

  “你拿我要挟他没用。他绝不会为了我出卖舰队。”江星雨费力地扭过头去,话还没说完就毫无意外地收到一记重拳的奖赏。

  南娜是听到朴友棋倒吸凉气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下手力度过重的,不过她发誓她也同时听到了陆战队指挥官在恨恨磨牙,特别是慕嘉沾着血污的脸在画面中出现的时候。突入对面指挥室的小队几乎全部由政治部军官组成,其中也混编了陆战队在之前守卫舰船的惨烈战斗后仍保有战斗力的少数精锐。这些人现在都被放倒在对面指挥室里,一个不落。

  “火力系统修复需要多长时间?”

  “至少二十个小时。”伊尔·西诺尽力把声音压低,但这句话除了让身边的人士气更加低落之外也确实没有什么用了。

  江星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乔琰截住了:“别杀他。”
   就在那一刻,原本躺在敌军指挥官身后一副失去意识模样的慕嘉猛然一个鲤鱼打挺,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扑到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背上。前一秒钟还像个破布娃娃任人摆布的江星雨灵巧转身,从他油腻腻的大手里挣脱出来的同时干净利落地送了他一发子弹,再然后就是毫无预兆满血复活的突击小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平对面舰桥顺便缴获一堆科学设备的现场直播,看得景阳号上下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喜出望外恍然大悟——

  “我说了别杀他,前辈。”乔琰揉揉额角,貌似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屏幕那一端的江星雨正好心有灵犀般望过来,就像早料到乔琰会这么说似的一挑眉:

  “我知道。”他理所当然,“我用的麻醉。”】

  景阳号的舰长在距离控制台五步以外的地方站住了。他淡淡地将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江星雨奄奄一息的躯体上。

  “莱伊卡医生。”乔琰抬眼,声音平稳得像刻度尺比出的一条直线,“请把江上校带到医疗湾治疗,立刻。”

  “所以你还冲慕嘉大喊来着?”刚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又被拉回来的监察官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地对着南娜·莱伊卡笑。

  医生恨恨地拿起一支新的无针注射器:“可不是,我差点给他一拳。”

  江星雨的神色很轻松,好像一个标准时前像一只刺猬一样和乔琰针锋相对的不是他一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古道热肠了南娜?为了我和寒夜派作对?”

  “我可不是为了你。”南娜冷哼一声,“我欠江星河一条命,就当给我一个还清的机会。”

  江星雨苦笑一下,眉眼与当年的永定号舰长像了七八分:“想不到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却依然庇护着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啊……”

  “在不要命这点上,你们兄弟俩真是一脉相承。”提起早早牺牲的江星河,南娜面色缓和下来,“算了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睡一觉,你这伤没几天就能好。”

  “可是我不想睡。”江星雨的语气带上几分凄冷的意味,“我怕自己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别这么说。”南娜摇头,“你要真想死,早在舰桥上就咽气了,也轮不到我在这给你治疗。”

  “说说舰上的形势吧。”江星雨叹了口气。他的确有过“宁愿死在舰桥上”的想法,但他自己也清楚那完全是不负责任的。从踏上景阳号的第一天起,他就再没有第二个选择。

  别这么懦弱,江星雨对自己说。帝国把你派来监视你的舰长,可不是让你在这种时候一死了之的。

  “三分之二的船员都是寒夜派的人,他们在对你动手的同时制服了剩下的三分之一。两个副舰长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控制住了——跟乔琰下去开会的那个和留在舰上的那个都是。他们把你打昏后五分钟内接管了全舰,所以除了你和被你放倒的那圈陆战队,没有别的伤亡了。”

  “三分之二……没有察觉出他们实在是我的失职。不过这么说卡尔卡亚中校和罗加中校都不是寒夜派,算是个好消息。”江星雨把手掌抵在脸颊上若有所思,“我直属的政治部呢?不至于全被乔琰渗透了吧?还有朴友棋指挥官,慕嘉是怎么从她手里拿到陆战队指挥权的?”

  “除了慕嘉,全被缴了械关在宿舍里。”南娜耸了耸肩膀,“朴少校被发现倒在走廊上不省人事——真难为慕嘉从我这偷麻醉剂,在这里琢磨着药他上司呢。”

  江星雨不自在地干咳一声:“这艘船上他唯一的上司是我。”

  “那也无法解释慕嘉对于你们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朴友棋同样是帝国坚定的拥护者。”

  “杀鸡儆猴而已,朴少校这样的纯粹军官是他们要争取的对象,荆棘计划才是他们不得不对付的。”那种政治部军官独有的不紧不慢的,铁石一般的语气让莱伊卡医生不禁打了个寒颤:直到此时她才猛然意识到面前的男子出身舰队最严苛无情的部门。而和帝国的刑讯室相比,寒夜派对待反抗者的态度已经很温和,至少他们允许医疗援助和处于监控之下的联络。

  提起荆棘计划,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这个为防止破坏分子进入帝国舰队而持续六十年,培养了无数优秀政治军官的计划,在寒夜派凌厉的攻势下终于完全地宣告了失败。江星雨还记得结束训练时教官把军帽扣在他头上告诉他学成要报效帝国时那种欣慰又骄傲的语气。然而就是他这个优秀毕业生,因为没有证据以及对劝服舰长回头是岸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亲手把整个荆棘计划,连同帝国的命运推上了绝路。

  接下来的时间里,医生和监察官把景阳号上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大大小小数过一遍,伴着治疗过程中江星雨尽力忍耐的痛苦呻/吟(他的右臂仍然无法行动,而且伤口有裂开的趋势,南娜推测那是他刚刚醒过来时与舰长谈话产生的情绪波动所致),再加上数不清的无针注射器、记录仪、绷带和药剂。南娜为把老朋友的弟弟从死神手中抢回庆幸,但江星雨的脸色似乎比他昏迷中更加难看。原因并不在于身体上的疼痛,而在于医生口中吐出的消息。

  过去的几年里,寒夜派的势力在帝国看不见的角落里扩张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终于在它最虚弱的时候露出了利爪和獠牙。

  “一言以蔽之,景阳号是他的了。”南娜·莱伊卡用这样一句话作结,就像当年乔琰拿到这艘船的指挥权时一样。她收起医疗设备从床边站起身来。

  “你还没提到你自己的立场。”

  南娜优雅地转身,向着床上的病号微笑:“你希望我是什么立场,监察官?我以为我已经表述得足够清楚了。”

  “作为景阳号的监察官,我应该策动你站在帝国一边,坚持和寒夜派战斗。”

  江星雨抬起头来,眼神凝重,“但作为江星雨,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做。”

  “……乔琰让我给你的,你应该知道军用频道都在通讯部的监视之中。”沉默片刻,一个通讯器落在床上,南娜走出了房门。

  慕嘉,少校军衔,景阳号陆战队指导员,卧底多年的寒夜派秘密特工,正站在舰长的办公桌前。他的军帽摆在桌上,军徽熠熠生辉。

  乔琰皱着眉头看着他对面的人。他没有通知更多船员参加本次战后总结会,特别是最先提议在景阳号工作日程里加上这一项的监察官还裹着绷带躺在病床上。所以现在办公室里只有他和慕嘉两个人。

  “您得到的命令是在我回到舰上时率领陆战队解除政治部的武装,并向船员广播以消除恐怖气氛。”舰长决定开门见山,“而非擅自提前行动时间,动用陆战队力量造成舰上人员伤亡。”

  这是兴师问罪了。慕嘉抬眼:“我是基于当时的情况做出的决定。这是星舰战时条例赋予我的权力。”

  “拥有这个权力的只有金翼级星舰的监察官,少校。”

  乔琰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这是他遇到和江星雨意见不统一情况时习惯性的动作。江星雨骨架偏小,每当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微微仰起脸才能隔着办公桌与乔琰对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和他差不多高的慕嘉,这倒让乔琰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意味。

  慕嘉就这么看着舰长的神情由不习惯到恍然再到估计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怀恋,最后揉成谁也看不懂的复杂,暗暗翻了个白眼,问出了他自上景阳舰以来最大不敬的一句话:“舰长,您是不是把大家都当成傻子?”

  “此话怎讲?”乔琰难得地露出困惑的神色,眼眸深处却早已一片了然。

  “您不想伤江监察官的性命,这可以理解。不是迫不得已谁愿和自己过命的兄弟拼得你死我活?说句心里话,我难道就乐意跟我亲师兄下那样重的毒手?但是舰长,说到底江星雨不过是帝国在景阳号上安插的耳报神,是那些人对付寒夜族的一把刀。私情和公义,您一向是很分明的。”

  “你以为我作出的计划中掺杂了私情吗?别人不明白,我以为你应该是懂的。”乔琰叹息,“不过也能证明,我的伪装足够有效。”

  “……伪装?”慕嘉心里咯噔一声。他突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看透面前这位永远算无遗策的舰长。

  “我当然知道您想说的,无非是劝我大局为重,慈不掌兵之类。但是您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话吗,慕少校?”乔琰的语气并不严厉,却莫名让年轻的政治军官如芒在背,“监视者和被监视者怎么会处得像亲兄弟一样呢?您不会以为我们平常的相处方式全是出于真心吧?”

  “我和江星雨始终心知肚明,彼此不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他时刻提防我挟持景阳号叛逃,而我要实施计划也绕不过他的阻拦。在共抗外敌的时候我们当然肝胆相照,可是如果一人妨碍到另一人根本的利益,我们也能毫不迟疑地亲手抹杀对方的性命。如果说我们会对彼此心慈手软,少校,我相信那是对我们肩章的亵渎。”

  看着对面年轻的指导员惊异又莫名带点悲哀的眼神,乔琰甚至轻笑起来:“怎么,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让您如此惊讶吗?我以为作为卧底陪伴在他身边多年的您应该很有感触才是。”

  “……方才您问责我的擅自行动,现在我可以坦诚地给出我的理由。”慕嘉再度开口,声音艰涩,“他察觉了舰上兵变的迹象,我不得不提前动手。”

  “当然他一定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毕竟舰长会议持续的时间长到不正常,稍微有点警惕性都会意识到参加会议的人在密谋着什么吧。”景阳号舰长笑意不减,“可惜,江监察官对自己的下属太过信任,只顾着防备我这个舰长,却没料到动手的是他身边最亲近的政治部军官。”

  “您就别挖苦我啦,舰长。”年轻的指导员苦笑,这表情为他清秀的脸庞增加了两分稚气,“还有您是不是又转移话题了?既然不是私情原因,为什么严令不许伤江星雨的性命?我对您没有意见,但是就满足一下属下的好奇心?”

  “既然已经有了测谎仪,帝国为什么还要派政治军官来保证舰队的忠诚?”乔琰一挑眉头,没有正面回答慕嘉的疑问。
   室内的气氛诡异地沉淀下来。乔琰平静地望着与他秘密联络数年但彼此所知甚少的属下。慕嘉沉默垂下目光,用小扇子一样的眼睫掩住眸底神色。

  “人心。”江星雨笃定地吐出这两个字,“如果他们确实不打算在幸存的军官队伍中造成更多杀戮,我只能将原因归结于此。”他抬起眼来望着全息投影中他的同僚们,耳边蓝光一闪一闪,衬得监察官素白面庞宛如无生气的机器。

  通讯频道中一时安静了。荆棘计划仅存的继承者们最理解这词语的分量。人心这是世界上最难以预测,最无法估计的东西。再精密的仪器也算不出它的深度。他们因此而生,他们为此而亡。

  “因为帝国无法确定舰长的忠诚心,我们被赋予存在的意义;因为看不透寒夜派的心,我们被自己的战友背叛;因为反叛者不想失去民心,我们又在屠刀下苟活到今天……这不是很讽刺吗?”年纪最大的秦义仁几乎冷笑出声。他所在的兰陵号在政变中的伤亡数字位居舰队之首。船上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卷入了战斗,政治部可以说全军覆没。大势已去的秦义仁意图启动自爆装置炸毁整艘军舰,最终还是被拦了下来。

  神色不愉地接过话茬的是镇远舰监察官郁兰青:“我们的同志有许多被拉到寒夜派一边。再次策反难度实在太大了。现在的情况下,翻盘几乎不可能。”她秀美的眉毛蹙起来。

  “难道就什么也不做放任反叛者颠覆帝国?”

  “因为做什么都是徒劳吧……”

  江星雨静静听着,抿紧了嘴唇。

  “你也觉得我们仍应该效忠帝国和寒夜派拼到底么?”景阳号的监察官微不可察地侧头,把耳机调到舰对舰双方频道。建章号的章阑和自己理念相似,又是当年江星河的小学弟,一向与自己交情颇深。如果说自己能和谁交心,除了以前的慕嘉之外便是章阑这位师兄了。

  “师兄想听实话?”江星雨借口检查伤口从多方会议频道退出,面对自己熟悉的面容,语气却丝毫没有放松些许。

  章阑脸色凝重,闻言眼神一动:“自然是实话。”

  “那我实说了。”与江星河流着相同血液的青年,眼神却不似永定号舰长的乐观通达,“我认为,愚忠于帝国已经没有意义了。”

  “师兄想一想,帝国立国不过两百余年,如何会招致这么多反对者?自荆棘计划实施以来,帝国的舰长有多少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又有多少被我们的同志举报死在监狱里?帝国剿杀力度越来越大,寒夜派却越剿越多,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当年一封匿名信,中央审查组差点把建章号整个拆掉。监察官甚至不需要证据,只一句‘有可能’就足以葬送一位金翼级星舰的上校舰长的前程甚至性命。这样的高压手段尚且不奏效,其不得人心之处可见一斑。再看对外用兵,帝国军费年年飙升,劳役赋税越来越重,国内百姓苦不堪言。现今外患已平,如果能借寒夜派掀起的风暴将帝国进行彻底变革,未必不是好事。”

  此番江星雨在禁闭室中思量良久,又借着难得的空闲调出寒夜派公之于众的纲领、声明、倡议、提案等细细阅读,平心静气之余也有了自己的一番计较:帝国对外穷兵黩武,对内严酷压迫,这种统治再持续下去只会引发更暴烈的起义斗争,届时生灵涂炭,损失远非舰队中一个军事政变可比。再加上自己在景阳舰任职五年,本就对“反抗者斩尽杀绝”的宗旨颇多不满,其间也帮乔琰遮掩过违逆上级指令的事情(甚至有几次干脆是监察官挑的头),对于反抗帝国这件事并没有抵触情绪。他平日谨言慎行,却不是不善言辞的人,心思已定,虽然气息仍有不稳,对着自己师兄也是侃侃而谈。

  章阑刚才挑起话头时就暗示了自己的立场,听得江星雨话中意思相同,心里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几年前他和上官棠被诬叛国之事闹得建章号元气大伤,他在那时便有了主意。就这样,当年学院中最离经叛道和最循规蹈矩的师兄弟一拍即合,成为了政治军官中最先确定与寒夜派合作的两个人。

  “上官舰长如何了?”关闭频道之前,江星雨试探着问起女上校的情况。第三舰队中建章号是难得舰长和监察官都不是寒夜派的一艘金翼级星舰,但两名副舰长都是寒夜派的资深成员。江星雨一声警报在景阳舰上爆发的时候,他们也在随后动手。

  章阑沉默了两秒钟:“一天前,她被乔琰带走了。”

  “乔琰不会伤她。”江星雨话一出口自己都是一愣:他哪来的信心笃定他的舰长会一如既往地仁慈——尤其是面对性情耿直又不肯屈服的上官棠的时候?

  “上官舰长会平安无事的。”江星雨听到自己的声音坚定地重复。“除非寒夜派打算把第三舰队的军官全逼到对立面。师兄你是关心则乱。既然乔琰不杀我,也绝不会动上官。说到底,这是人心的较量。”

  人心。于是江星雨信心十足地微笑起来,“让我们看看寒夜派的本事,他们到底是乌合之众还是能为我们带来新鲜血液的先驱者。”

  “看样子你倒是很快从兵变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章阑在通讯另一端被软禁的房间里叹了口气,清减的颊边浮起一点欣慰的笑意但仍不乏忧虑神色,“我真希望自己也有你这种心态。”

  “和坑了你的家伙吵一架也许会好些?开个玩笑,像乔琰那样骂不还口的恐怕很少见。”江星雨的目光转到自己肩膀上的厚厚绷带,“奇怪的是,经过最初的愤怒不满,我现在对于乔琰和他的部下完全生不起气来,连我自己身边的慕嘉也是一样。大概是睡了两天的缘故,怨恨在梦中挥发了吧?”

  “我得提醒你一句,我的同志。”建章号监察官的眼神变得严厉起来,“背叛是重罪,更何况对战友下手。这种事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他身在景阳号的同僚顺从地垂眸:“这是自然。即使一切顺利地建立新政,发生在267年11月11日的事情也无法挽回。我们的舰桥上流了血,血的气味会永远留在舰桥上。寒夜派杀了我们的人,他们的性命就是横在我们和寒夜派之间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甚至是我们和其他同志之间的。一切……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不过,师兄啊。”江星雨把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当慕嘉站在我背后的时候,我把全部警惕性压在下去开会的乔琰和莎莉亚·卡尔卡亚身上,对他完全没有防备。如果慕嘉真想杀我,我应该是没有反抗机会的。只要力道足够,一刀刺进我的心脏,或是干脆给我一枪……以儆效尤的同时排除障碍,一举两得。他本来可以这么做的。”

  景阳号监察官抚着受伤的肩膀,笑容凄凉:“可是他没有。他在舰桥上连一把冷兵器都没掏出来,攻击的位置也避开了要害。

  “诚然我是江星河的弟弟,帝国之光唯一在世的亲人,寒夜派轻易不敢动我。可是慕嘉的眼神是错不了的。就像我没法真正恨他一样,他也不会下狠手置我于死地。”

  “那么乔琰舰长如何?”章阑问。他们总得分辨政变的队伍中有多少是值得相信的。江星雨绝不是为私情不顾大义的人。既然他这样评价背叛的陆战队指导员,那么慕嘉就还有可取之处。不可否认的是寒夜派的确在尽力减小伤亡,优待他们这些俘虏。这几日地面上不断传来寒夜派提出改革草案的消息,他都看过,也觉得正是对症的药方。

  “乔琰舰长。”江星雨无声地笑笑,“撇去立场不谈,他是最称职的舰长和最优秀的搭档。”
   

  “你已经和乔琰谈过了?”屏幕上的老人神色威严,两道花白的剑眉蹙在一起。

  慕嘉,少校军衔,景阳号陆战队指导员,卧底多年的寒夜派秘密特工,衣装整齐站姿挺拔地在自己的舱房里立正站好。这不是他第一次向亚西斯上将作报告,但每一次视频通讯都让他紧张无比。

  “那么你是来向我报捷呢,还是来请罪?”

  “属下无能,没能劝动乔琰杀死舰上的政治部军官。”慕嘉诚惶诚恐,“但是经过和乔琰的谈话,属下同样认为留下江星雨等人的生命利大于弊。”

  “胡说八道!”亚西斯上将重重一拍桌子,把年轻的少校惊得一激灵,“荆棘计划是我们前进路上最大的障碍,尽早除去才能绝灭后患!乔琰这么多年舰长是怎么当的!糊涂!”

  “……”面前这位六十二岁的上将是帝国出了名的性格暴烈,在寒夜派这样一个普遍低调的组织中也算异类。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任政治部百般提防千种小心,也绝想不到他们严防死守的寒夜派就正大光明地坐在帝国军部的会议桌上骂娘。

  “算了你说说吧,乔琰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是怎么跟你谈的。他最好编一套动听一点的说辞,我可没那么多耐心。”亚西斯向来不掩饰对于乔琰的嫌恶,这种嫌恶可以追溯到景阳号在五年探索任务中数次不着痕迹地放过罪不至死但总部下令要剿灭的对象,有帝国人也有外星人,这与上将的理念一贯相悖。偏偏乔琰的任务总是完成得干净漂亮,让亚西斯想挑毛病都挑不出来。

  暴力平推那一套真的不适合现在的星舰战争了,固步自封说的就是您啊。慕嘉也只能腹诽,面上还要表现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是。乔琰向属下提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是江星河。”

  在他出现以前人们恐怕很难想象,一个三十岁出头就壮烈牺牲的年轻舰长除去作为舆论的谈资,竟可以发挥这么大的能量,直至现在也对整个舰队影响深远。江星河的同学和故友遍布帝国各个部门,并且无一例外地将他作为人生中无法忽视的一部分铭记。永定舰的传奇战例被编入教科书,连带江家长子俊朗的面容一同留存在星舰学院的名人墙上。每一个指挥系的新生都熟记他的故事,立志成为他那样的人。才华横溢的学生,忠诚勇敢的军人,惊才绝艳的舰长,慨然捐躯的烈士,江星河流星般人生的每一时刻都完美诠释着何为典范。他的身躯早已在星空长眠,他的幽灵却一直徘徊在每个人身边。

  这些话慕嘉没有说,但这个名字已经足够证明一切。江星雨不能杀,相反还是他们必须笼络的人选。想想看,帝国之光的亲弟弟,三代从军的世家子,荆棘计划培养出的佼佼者,第三舰队旗舰屡立战功的监察官,真的杀了他,星际舰队将人人自危,民众也将对寒夜派产生疑虑。

  人心。慕嘉默默在心里念着。他同样是荆棘计划出身,对于两个字的理解并不逊于他的同僚们。虽然他们其中某些人的确把舰队搞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但拜“不犯百姓”的宗旨和出色的宣传,政治部在民间的名声一向还不错的。

  亚西斯上将本就发青的脸色在听到永定号舰长的名字时更加难看了。他鹰一样的脸孔绷得很紧,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既然姓乔的小子这么说,就算了。”上将咬牙切齿的样子十分狰狞,慕嘉打赌把他这副样子登在报纸上绝对有止小儿夜啼的功效(也许是把孩子吓哭也说不定),“你还有什么要汇报的没有?”

  慕嘉歪头想了想:“有的。”他悄悄活动自己僵硬的肩膀,“乔琰要带建章号的上官舰长去见许昭上将,试图把他拉到我们一边。”

  亚西斯烦躁地摆摆手:“那个死硬骨头不管也罢。今天就到这里。”

  慕嘉敬礼,刚刚把手放到耳机上又被叫住:“我问你。”

  一贯有“猛虎”之称的上将表情严厉,一双亮得怕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慕嘉:“据你所见,乔琰的忠诚是否可靠?”

  “我认为他是可靠的。”年轻的指导员面色镇定自若,“乔琰的忠诚没有改变。”

  “很好。你去吧。”亚西斯上将的脸渐渐消失在空中,慕嘉这才长出一口气,把冷汗湿透的衬衣换下,倒在床上琢磨下一步行动。

  舰长,江师兄,能帮你们的我尽力了。剩下的,可就靠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上官棠在转角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直视乔琰的眼睛,“寒夜派要我对许上将说什么?”

  景阳号的舰长面上仍是一派温文笑意:“没有什么,上官。不过是和上级叙叙旧。”

  女军官皱眉:“我不记得和许上将有什么工作之外的交情要叙,也不记得你……啊,”她眼神蓦然一动,“你先让我从监视器里看了你昏迷的监察官才带我到荆棘计划总部来。你要我见的不仅是帝国上将许昭,也是江星河曾经的搭档,永定号的监察官许昭。

  “想要用部下的命来要挟许将军就范么,你们打错算盘了。荆棘计划的参加者没有一个怕死。你刚才说许昭上将已经绝食了,难道不担心你的江前辈效仿?
 ”
   “他们的确有这个勇气。”乔琰云淡风轻地接过话,“但权衡利弊之后,他们的答复未必会像你所想的。这些监察官最大的特点不是勇敢,而是理智。”

  “理智不是背叛的理由。”

  “背叛谁?险些把你送上绞刑架的帝国?还是在帝国统治下水深火热的人民?”

  上官棠语塞,悻悻道:“我向来说不过你,我也不与你争论。道不同不相为谋。”

  “凡事无绝对,上官。”乔琰已经走到门前,对她作了个“请”的手势,“别让许将军久等。”

  “是上官吗?”窗边传来一个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稍显沙哑但仍不改沉稳。帝国上将,永定号最后一任监察官许昭正坐在扶手椅上,打量着走进屋子的人。

  许将军憔悴了许多。这是上官棠的第一感觉。他原本不是如此。上官棠记得自己还在上学时永定号凯旋的盛大场面。帝国之光与他的明镜,穿着雪白军装的江星河和许昭并肩而行宛如神祇。那一天她在欢迎的人群中回头对乔琰说,我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建章号的受勋仪式上,那时自己肩上军衔还只是中校。作为帝国将官中少有的知性派,许昭的容貌一如他的性情一样温雅,眉目间仍不减当年风华绝代的气度。面前的上将抬头,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庞,绝食导致的营养不良深深影响着他已不年轻的身体。许昭比两年前更加清瘦,颧骨高高凸出,嘴唇发白,眼睛里透出决绝的意味,脊背笔直地坐在那张并不舒适的椅子上,姿态和章阑平日一般无二。

  “属下是建章号上官棠。将军还好吗?”年轻的女舰长话甫一出口,便再收不住喉中哽咽。除定期述职和工作汇报外,她从未如此接近自己从小憧憬着的人。世事难料,再次见到许昭竟是这等境况,怎不叫人悲从中来!

  乔琰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他幽幽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如果你做什么出格的事,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章阑和其他建章号舰员可还在斯卡列维奇副舰长手里握着。上官你总该为几百名船员想一想。”

  “建章号……你也是寒夜派的人吗?”

  “不是。”上官棠咬着牙,“我的两个副舰长哗变,章阑监察官受了伤。乔琰舰长带我过来的。”

  许昭的目光掠过上官棠直刺她身后的乔琰:“乔上校意欲何为?”

  “无他。劝降耳。”

  “白日做梦。”

  “绝无可能吗?”

  “绝无可能。”

  “将军难道没有顾念的人?”虽然房间内灯光昏暗,上官棠还是凭借极佳的夜视能力瞥见了上将手背上凸起的根根青筋。乔琰对许昭身上猛然改变的气场恍若未见,自顾自说下去,“比如属下的监察官江星雨前辈,至今还在昏迷当中。两天前正是他向舰队发出了警报,导致我们的伤亡至少增加了一倍,上官可以作证。江前辈现在还没有被杀死,全是因为您。

  “您忍心吗?拒绝谈判或是继续绝食就等于让故友的唯一弟弟去死。想想当年的帝国之光,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

  “他和我都是唯物主义者。”许昭不冷不热地斜他一眼,但上官棠没有忽视那个名字被提到时上将一瞬的动容。

  劝降就劝降,带自己来做什么?这样拙劣的威胁怎么能动摇许昭将军?上官棠心中似有所悟,但她有一种预感:事情的真相已近在咫尺,却依然隐于重重迷雾之后。

  乔琰还在继续他的努力:“维护这个帝国难道胜过荆棘计划几百军官的命,胜过拯救几十亿人民?庆功宴上的珍馐佳肴流水一样端上来又撤下去,贫民窟中的小孩子饿死在街头。国内经济早已不堪巨额军费的重负,立下战功的军官没有门路就得不到晋升,船员之间互相猜疑举报为常态,一封匿名信就足够将金翼级战舰的两位上校置于死地,现在他们还要掀起新的对外战争!这样的帝国如何值得您的忠诚?”

  “帝国的弊端确实存在,但身为作乱者的你,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我的确没有资格。”乔琰耸肩,“这些话全是江前辈跟我说过的,当然最后一句不是。”

  章阑也对自己有过相似的论述。上官棠一惊,现在她大概窥得几分乔琰的意思了,明是劝许昭,暗是劝自己。

  要是章阑在这里就好了,她想。他说不定会和乔琰有共同语言。

  许昭不再说话,嘴唇抿得死紧。上官棠从未见过帝国明镜困惑纠结的样子。为数不多的印象中他总是从容地站在那里面对来犯之敌,却不曾有过被自己人从背后偷袭的经历。永定舰曾经的监察官依然坚定,他的眼睛已经告诉两个后辈:虽然只有很少一部分,但他愿意从客观角度思考乔琰的话,抛开一切固有立场的那种。

  “江星河上校还在的话,肯定不会希望您糟蹋自己的身体。把您饿坏了,前辈也要跟我算账的。”乔琰无声无息地笑了,他出门前向上将回过头来。

  “您不妨再想一想,再多想一想。”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奥利西斯。”明明是疑问句,从亚西斯口中吐出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是,一切都准备好了。这个帝国很快会冠上您的姓氏,而恐惧将会是他们的食粮。”上将身后的男人恭敬而利落地一鞠躬。奥利西斯·密洛特带领他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向他无上的领袖致敬。

  亚西斯转过椅子,满意地看着这支队伍。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死忠,甘愿为自己献出生命。这是他多年经营的王牌,也是他在军部和其他人叫板的底气所在。

  “姓许的真的被乔琰那小混蛋说服了?”

  “据我们的情报,这半个月来,两位舰长在许昭将军的屋子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乔舰长出来的神情也越来越轻松。按照常理推断,最有可能的便是许昭上将的态度出现变化。”

  “还以为他真的有些骨气,没想到也是个耳根子软的。”亚西斯冷笑,“这倒省了我的事,索性连他一起收拾了。”

  “为了银河新帝国!”

  “为了银河新帝国!”

  以奥利西斯为首的特战队员们齐齐呼喊。

  “为了银河新帝国,午夜准时行动。”亚西斯上将眼中露出野心勃勃的冷酷,“荆棘计划的人能拉拢就拉拢,寒夜派……格杀勿论!”

  奥利西斯和他的战士们退下了。上将向办公桌旁边那面其貌不扬的墙斜睨一眼:“还不滚出来?”

  无声无息地,墙壁从中间裂开,一个黑影从中飘了出来。

  “将军做得很好。”黑影的声音雌雄莫辨,幽幽地在亚西斯身侧停下。

  “我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事了?”有猛虎之称的帝国上将语气不耐。这个幕僚一贯颇有几分神秘色彩,他却没那么多心思配合他的魔术。

  “不敢。将军神武。”黑影象征性地低头,“寒夜派推翻帝制的目标与我们相悖,故须斩草除根;政治军官多为帝国的死忠,对银河新帝国大有助益,可以尽力拉拢;这两派一除,其他官兵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将军想留着便留着取个乐,不想留着尽数杀了便是。毕竟帝国,最不缺的就是廉价的人命。”

  “我原本想挑动这两派互相残杀,没想到乔琰忝为旗舰舰长却妇人之仁,竟然不肯对江家二小子下手,还找出一堆狗屁理由把我的人说服了。”亚西斯向后一仰,陷进柔软的靠垫闭目养神,“这个人没什么用就杀了吧,反正他也不会支持我称帝。还有许昭……”

  他的眼睛里露出野兽一样的凶光:“他不会以为经过当年那件事,我还能对他心存慈悲吧?”

  朴友棋坐在椅子上发呆。对面属于陆战队指导员的桌子已经蒙上一层薄薄尘灰,往常指挥官是绝不允许自己的办公室出现如此不整洁的情形的。然而自她被囚于此处就再也未见过慕嘉一面,事发当天那清秀白皙的面容好像就在眼前,令朴友棋每每想起便恨不能一刀斩之,自然也不会想着给她曾经的搭档收拾东西。一眼望去不禁有满目萧然之感,倒像景阳号的陆战队指导员为国捐了躯,遗物还放在原处一般。

  是我失职了。朴友棋想。若我对慕嘉那一脸纯良的家伙多两分警惕,也不至让他轻轻易易就夺了指挥权去,江监察官也不会受那样的伤,我们在寒夜派面前兴许还有些反抗余地。

  她的办公桌西侧是占据整整一面墙壁的舷窗,抬眼便可将旁边的舰队编列尽收眼底。她曾无数次在工作间隙直起腰来向窗外望一眼,繁星与战舰纵展的画卷是指挥官永远不腻烦的风景。

  只希望自己的下一任不要是个像自己一样的刻板冰山脸。她暗叹。自己平日里少言寡语得很,于风雅上也不十分精通。若有人得见未来一片锦绣山河,莫要辜负了千千万万志士洒在宇宙的血。

  第三舰队的队列从来整齐如刀刻,由景阳号起,建章、未央、章台、兰陵、长平、天璇、摇光、镇远一字排开,以下是体量小些的银翼级、白羽级舰艇,目光所及之处星舰排成一柄锋锐的剑。

  建章号。朴友棋的眼危险地眯起来,怎么搞的?建章号舰桥处红光大作,那是最高警报的标志。

  就好像……她梦里的景阳号。

  “朴少校!”指挥官回过头去,半月前一针麻醉放倒了她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撞进门来,张嘴就是晴天霹雳般的一句,“朴少校,亚西斯上将发动政变了!”

  什么政变?哪个上将?舰长和监察官呢?朴友棋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发愣,然后才后知后觉都想起来:监察官还在禁闭室躺着,因为舰长不在连莱伊卡医生都轻易进不得门,所幸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舰长拉着老同学去游说军部的大佬,听说那位大佬还是和江上校亲哥一块扛过枪的,这一去就是半个月也不知情况;亚西斯上将是舰长的顶头上司,寒夜派在军部的有力扶持者,性格仿佛暴躁了些;至于眼前这一位……

  要说政变,你不就是行家么,半月前对我和你亲师兄下手一点没含糊啊。

  慕嘉是何等乖觉的人,看见朴友棋眼神就知道她脑子里的念头,可是此时实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没时间解释了少校,他们正在杀我们的船员!”

  说着他扑到窗前去,手指用力戳着玻璃上映出的红光,由数分钟之前的一个点变成连绵到天边望不见尽头的血光长河:“那是警报!他们在杀人!我知道你对寒夜派的态度,等过了这一关你想把我怎么样都行!但是现在我们需要你,景阳号需要她的陆战队指挥官!”

  不等朴友棋答话,慕嘉把军帽抱在怀里一个深鞠躬。

  “论理我并无这个资格来求你,但是事急从权。我们的政变是为了变革,他们却是为了杀戮。景阳号上下几百号船员,舰长和监察官好几次豁出命救回来的星舰,不能毁在那些暴徒的手里。”

  慕嘉的声音发着抖,眼睛里简直冒了火,他卧底十几年时常演戏,今天他的表现却完全出自他的真心。他也是星际学院出来的学生,他也是景阳号舰员的一个好兄弟。他面对着朴友棋,西侧建章号的警报灯在他背后闪着不祥的红光,像火,也像血。

  “指挥官,国事为重?”
   

【“您是为什么来到舰队服役呢,指挥官?”一次任务结束后慕嘉这样问她。

  那时慕嘉刚刚成为指导员不久,与大家不大熟悉。她斟酌着给出自己都不甚确定的答案:“为了荣誉吧。”

  她看着慕嘉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低下去再抬起来:“慕少校呢?”

  “我珍视荣誉胜过自己的生命。”年轻的少校垂下目光,神色若有所感,“但如果有比它更重要的东西,即使是荣誉也可以舍弃。”】

  你愿为它舍弃什么呢?

  朴友棋定定地望着她的指导员,目光一直望进他的眼底。

  “国事为重,指导员。”

  景阳号的陆战队指挥官重新拿起枪:“我去组织反登舰作战,你去把江监察官放出来。现在我们都是盟友了。”

  “我倒也想,少校。”慕嘉神色复杂地抄着家伙跟在她身后,“关我师兄的禁闭室是密码锁,只有舰长才知道门钥匙。

  “五分钟以前,我们与舰长的联络被切断了。”

  “所有不愿为恐怖和杀戮所统治的反抗者们,太阳系舰队的战友们,同志们!”

  章阑按下警报器后就开启了全舰队广播模式。门外他的两个副舰长正在指挥与奥利西斯的夺舰小队的战斗。和景阳号一样,舰上的寒夜派、政治军官、科学工作者和普通官兵不约而同地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并肩抵抗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乱砍乱杀的一群黑衣人。毕竟一上舰来对着甲板就是一梭子的恐怖分子可不多见,那种杀尽一切的气势更是与半月前尽力克制的寒夜派截然不同,他们见人就杀,连科学部和医疗湾也不放过。这种行径显然激怒了所有热爱这艘军舰的人。暂掌大权的两个副舰长第一时间把章阑从禁闭室里拽出来跟他说明情况,原本以为要费些口舌才能让这位荆棘计划优秀学员同意合作,没想到章阑二话不说答应下来,还让他们想办法确定舰长的安全。

  “芬维特·亚西斯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他意图用恐惧支配太阳系内的每一个人,他是我们国家的叛徒,是背叛了人民的战争罪犯!”章阑刻意回避了“帝国”与“联邦”的名字问题,反正就是太阳系这块地方,人也是这些人。不过实际上他有些过虑了,现在整个舰队都卷进了这场血腥无比的战斗,所有人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这帮孙子从我们的星舰上滚下去!

  “战友们,同志们!让我们团结起来,共同打倒妄想奴役我们的恶魔,共同走向太阳系的伟大胜利,人民的胜利!”

  章阑有些担忧地望向星舰总部的方向:上官怎么样了?现在只能希望总部的抵抗比星舰上的更加有力,而他还有一个分队的敌人要对付。

  “师兄?师兄听得见我说话吗?”慕嘉趴在禁闭室门板上拼命敲门,他旁边还趴着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轮机长莫珩。

  慕嘉现在只想大骂一顿当初设计舱室的工程师,密码锁怎么设计得那么结实!16位大小写字母数字排列组合(作者瞎写的,不合逻辑请无视它),暴力破解需要很长时间,更何况就在刚才他们的计算机主机被炸飞了。

  “慕嘉!一队黑衣人向总部去了!舰长有危险!”朴友棋抬手把子弹送进一个家伙的脑袋,现在景阳号舰桥上彻底打成了一锅粥,连文弱的通讯官木村叶子都挥舞着家传宝刀加入了战局。她何尝不想去把舰长捞回来,可是她这边真的脱不开身了,“想想办法把门打开!我们需要江上校!”

  “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会……”慕嘉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明明只有一扇门的距离,他却触不到他的师兄。方才江星雨听完了事情经过就没再出声,估计这时也在屋里着急想主意。

  无论如何也不能失败。慕嘉咬紧牙关。

  “昨天我们提出草案,免除百姓的十一项杂税,不知您看法如何?”乔琰第十六次踏进许昭的房间。这段时间他和许昭的对话越来越顺畅。永定号的监察官冷静下来也是一位六亲不认只认死理的主,从“同室操戈是自毁长城”这里面抽身出来细细一想,寒夜派已经给未来的改革扫清了道路,星际舰队元气未损(大部分官兵只是受伤),对外战争已经结束,接下来大力发展太阳系经济民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上官棠自两年半以前被折腾了一圈就再也没带着笑模样来向自己述职,这十几天慢慢想通了倒比以前精气神更足。

  “我看过了,想法很好。不过其中有一点可以细化……”只是对不住在政变中死难的战士。无论是寒夜派还是荆棘计划军官,甚至还有普通官兵,没有一个人应该因为这件事死去。许昭已经打定主意这些阵亡者的家属抚恤金翻倍,虽然比起失去亲人的悲痛这点身外之物实在微不足道,但好歹也是那些孤儿寡母的一点倚仗。他早就想整治一下帝国这方面的问题,当初江星雨丧兄的抚恤金经过贪官污吏层层盘剥,拿到手里的还不够星际学院一年的学费。

  “什么声音?”上官棠大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透过窥视镜可以看到门口那个守卫已经倒下了。女舰长倒抽一口凉气。这些天来都是由一天一轮换的守卫输入密码放他们进去再关上门,直到规定的谈话时间结束才会放他们出来。密码也是一天一换,从里面根本打不开门。

  “是亚西斯?”许昭询问地看向乔琰,得到后者的肯定后长出一口气,“果真是他!他多半是想自己做新皇帝吧?先前他在军部会议上叫嚣着要'用大炮扫平一切’,这就露出他的狼子野心来了。”

  乔琰神色沉重而紧张:“这是整个寒夜派的失察。我们绝没有推翻一个帝国再建立一个一模一样的想法。”

  “我知道。不然你们在半个月前就会把所有荆棘计划的参与者杀干净了。”许昭站起来,“现在他们没有密码,短时间进不来。我们可以趁这个时候讨论一下抵抗的策略。”

  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策略可言?三个人身上连一把枪都没有,许昭还是刚刚从绝食中恢复过来,大病初愈的身体。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束手就擒,或者死在暴徒的枪下。

  “我当年和亚西斯有些过节。”永定号曾经的监察官语速缓缓,“他不会放过我的。那时你们俩都还小,不至于被牵连。”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会抛下您吗?”上官棠虽然也心乱如麻,可到底骨子里有一股血勇在,年纪轻轻以贫寒出身女流之辈跻身帝国主力战舰指挥官之位,绝不是用贪生怕死换来的。

  门外的人已经开始用枪托砸门了。能坚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许昭竟然轻轻笑了:“这是损失最小的选择。你们都还年轻,舰桥上……还有人等着你们回去。至于我,”他面上有一种解脱的轻松,“蹉跎了这么多年,我也该去和他团聚啦。”

  “你总是留一着后手,从在学院时就是。乔琰,你被同级生称为算无遗策。”上官棠也一脸看开了的样子,“现在你可否告诉我,这一次神智军师也有漏算的时候吗?”

  “或许,上官。但我在赌。”景阳号的舰长把目光投向黑漆漆的墙,那是舰队的方向,“赌我舰桥上的那个人会不负众望。”

  “没有你的密码他连房门都出不去吧?”

  “是啊,我早点把密码告诉慕嘉就好了。”乔琰也笑起来,眼神依旧柔和。

  门已经摇摇欲坠。

  “轰——”的一声,外面万籁俱寂。他们终于耐不住性子,直接用炸药破开了大门。

  终焉的时刻要到来了吗?乔琰和上官棠一左一右在许昭身侧摆出护卫的姿态。这是他们身为后辈能做的最后一点事情,或许也是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黑烟滚滚,没有斥骂,没有杀声,什么都没有。

  “我是第三舰队景阳号监察官江星雨!屋里还有活着的人吗?!”

  乔琰眼神一凝。这个声音他做梦也不会听错的。

  “星雨?”许昭难以置信地轻声呢喃着,他向那像极了帝国之光的脸庞伸出手去。

  江星雨穿着他被软禁时的军官常服,手里一手提枪一手拎着刀,带着各艘星舰七拼八凑的突击小队冲进来了。慕嘉把一个穿黑衣的男人拖进屋里,很容易认出那是奥利西斯·密洛特的脸。他还在挣扎,像案板上的一条鱼。

  江星雨把枪口抵在他胸膛上。

  乔琰突然想起了什么:“前辈,别杀他。”

  男人已经不动了。

  “我知道。”景阳号的监察官抬眼笑吟吟地望过来,好像早料到乔琰会有这一句话似的,“我用的麻醉。”

  “我只是遗憾亚西斯在我们赶到之前自尽身亡了,他本来应该受到审判。”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星雨。”许昭拍拍他的肩膀,“去看看他。”他们刚刚结束对荆棘计划改组提案的表决,结果是荆棘计划仍将持续,但培养的人才将不仅仅作为“监视者、制衡者”存在,而更多地成为一个“合作者、维护者”的角色,同时星舰的监察官也将适度担负起心理医生的责任。当然,协助舰长的日常工作以及监督他/她的行为仍然是江星雨等人的主要工作,但刑讯室和质询椅已经随着帝国一同消亡在帝国267年。各项制度更加完善,公民被赋予更多权利,经过一切艰难曲折过后,他们终于迎来了璀璨晴朗的星空。

  乔琰难得地睡了一天一夜。对于一个习惯了长期轮班工作以及各种让人无法安心入睡的突发事件的舰长,这个长度的睡眠时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除非你受伤生病或是中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外星法术,这在景阳号上并不少见)。

  “你该去看看我们的舰长,他说不定真的会睡死在卧室里。”南娜·莱伊卡笑得不怀好意,把江星雨推进舰长的舱室。

  乔琰的睡颜很安静,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气息。江星雨只在一年前的一次外交任务中见过一次,那时乔琰的酒杯被粗心的外星侍者弄错了,结果喝下一整杯安眠效果极好的汤药的景阳号舰长一回到住处就倒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第二天早上江星雨起来时倒看见他精神抖擞地在屋里仰卧起坐,也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药的副作用。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以后他们有的是时间在宇宙里横冲直撞,发现新物种,和友好的外星族群建交,探索未至的远方——

  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是你身边的助力,也会是围绕着你的荆棘栅栏;我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也会是插向你心口的尖刀。

  于是江星雨微笑,望着他的舰长慢慢睁开眼睛,那两潭清泉中映出自己的影像。

  “舰长,您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我们要到星星中间去啦。”

   fin.
   所以江星雨到底是怎么从禁闭室里出来的?
   炸药式暴力破拆了解一下。

  我原本真的只想写一个舰长和监察官貌离神合相爱相杀的小短篇,结果写着写着各色人等的戏份越来越多,最后基本是个小群像了……
   这真的只是一个梦里的故事,从逻辑到文笔到情节都幼稚无比,希望大家海涵。

  其实原本的大纲里上官小姐姐在双十一事变时就被两位副舰长杀死了,许昭大天使也在最后中流弹牺牲了,慕嘉和朴友棋是一对……但在下也不是什么魔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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